敏 斯 特

一顆沉睡在綠色地毯上的明珠

伍 碧 雯

敏斯特(Münster) ─ 一座位於德國西北部，僅有二十八萬人口的小城，雖是一個鮮為國人所熟知的城市，但是對於德國人而言，這個居民60%以上為天主教徒的城市，卻猶如一顆未染塵埃的明珠，靜靜地躺在北萊茵─威斯特法倫邦(Nordrhein- Westfalen)的西北端。一方面遠離魯爾工業區的煤煙塵囂，另一方面人文地理與荷蘭農業區緊密相聯，使得敏斯特在城市風貌上呈現出濃厚的農村特性。驅車駛離市區數分鐘即進入麥田、玉米田綿延不斷，以及牧場上乳牛、綿羊成群的鄉村景致。綠色的農田與牧草地深入穿梭於城市各個區域之間，這種「城」在「鄉」中，「鄉」在「城」內，二者相互水乳交融的合諧景觀，使得敏斯特流露出優雅與純樸兼具的城市氣質。相對於魯爾工業區附近大都會式的全面發展工、商業，敏斯特寧可做一顆沉睡在綠色地毯上的明珠，保留農村寧靜的氣息，依照城市本身特性，塑造適合自身的城市風格。

從中古第八世紀(七九三年)因基督徒傳教之故而建城開始，濃重的宗教氣氛配合周遭靜謐的農村氣息，二者共同蘊育了敏斯特的城市傳統風格。此外，由天主教士在中古晚期(一五八八年)成立的學院，至今已發展成的綜合性大學，其大學生及城中其他

高等學院學生，共五萬多人，則為今日的敏斯特營建出濃厚的「大學城」氣質。敏斯特大學(自一九○七年起稱為：Westfälische Wilhelms Universität Münster)一如德國其他自中古時期已成立的大學，沒有固定的校區；校園、校舍、圖書館，乃至學生宿舍都分散於全城各區。在學期期間，城中處處可見學生騎著腳踏車奔馳於教室、圖書館、大學餐廳與宿舍之間。不分季節，不論天候，腳踏車都是敏斯特城中最便捷的交通工具。學生以至一般市民對其日常依賴之深，乃歸因於二次大戰後，敏斯特市政府在城市規劃方面，刻意模倣臨近的荷蘭，依照同樣處於平緩地形的地理特質，開發腳踏車專用道，以利市民騎車。敏斯特腳踏車專用道的規劃與設計，在能源節省、環保意識高漲的今日仍然持續進行。根據統計，全市至少有270 000輛腳踏車，而腳踏車專用道的總長度已達550公里。腳踏車專用道的設施不僅僅集中在敏斯特城內各區域，也涵蓋整個郊區(Münsterland)，並聯結敏斯特近郊著名的「水堡」(Wasserschlösser, Wasserburgen)。

僅管在歷史發展過程中，宗教與農業是塑造敏斯特城市風格最重要的兩股力量，但是在中古時期，敏斯特卻曾是日耳曼西北區的商業重鎮，其商圈不只局限在荷蘭一帶，還擴及倫敦以及波羅的海。從今日仍保留的舊街名，例如：鹽街(Salzstrasse)，燕麥市場(Roggenmarkt)，舊魚貨市場(Alter Fischermarkt)，可想見中古時期在敏斯特的商業盛況。隨著密集的貿易行為與商業的興盛，不僅湧入城內的商人增加，城市本身的人口也隨之增多。原本尚可容納城市居民的主教座堂(保羅主教教堂，Paulusdom)，已不敷所需，在十二世紀末、十三世紀初，城內乃新建 St. Aegidii，St. Ludgeri，St. Martini，St. Servatii等教堂。這些教堂，包括敏斯特在第八世紀建城時首先蓋的主教座堂，雖然經過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火摧殘，但是經由市民按圖重建，至今均可以原貌在城中重現。

十二、十三世紀時期，歐洲商人挾其從商所累積的財富，及其藉此代表市民階級要求在城市中享有自治權利，並由此所導致與主教分享政治權力的競爭，不只發生在敏斯特，同時也是當時日耳曼區的普遍現象。位於敏斯特市中心「主要市集」(Prinzipalmarkt)的兩棟歷史建築物：市政廳(Rathaus)與Lamberti教堂(Stadt und Marktkirche St. Lamberti)即是商人及市民所代表的城市意識抬頭的具體象徵。市政廳修建於一二五○年至一三三五年之間，當時即為敏斯特的行政中心；商人、市民以及教會代表集會於此，協商城市管理問題。Lamberti教堂乃由商人出資，興建於一三七五年至 一四五○年之間，這也是商人、市民富裕以及自我意識抬頭的具體成果。其建築形式乃模仿科隆大教堂(Kölner Dom)與德國南部弗來堡(Freiburg)的歌德式尖頂教堂。介於這兩棟建築物之間的「主要市集」(Prinzipalmarkt)，在中古時期即已發展成半繯繞在主教座堂周圍的商業交易聚點，並且成為與主教座堂代表的「精神世界」分庭抗禮的「物質世界」。其中，在德國建築中罕見的「騎樓商店」，乃因此地區多雨，中古時期市民為防雨天妨礙商業交易而發展出的建築型式，今日不僅令人發思古之幽情，其實際的功能依然存在。

敏斯特在十二、十三世紀時，其「教」、「商」關係儘管因城市統治問題而時有爭執的緊張現象，但是教會的政治統治基礎未曾受到質疑。然而，隨著十五世紀宗教改革呼聲日益，十六世紀馬丁路德更進一步實踐宗教改革，基督教會至此區分為：天主教(舊教)與基督教(新教)。整體宗教大環境快速轉變之際，一向忠於天主教的敏斯特於一五三四年被基督教極端派別：再洗禮派(Wiedertäufer)信徒佔領，統治長達兩年之久，最後由主教結合附近諸侯共同領軍結束這段所謂「異端統治」時期(一五三六年)，並將已處死的幾個「異端」領袖屍體放置在Lamberti教堂上的鐵籠內，高懸示眾，以收警戒之效。至今鐵籠仍高懸教堂之上，成為觀光重點。敏斯特再洗禮派信徒在Jan Bockelson領導下，嚴格實行再洗禮儀式，摧毀天主教堂的藝術裝飾，Jan Bockelson並自封為「新耶路撒冷之王」(König des neuen Jerusalem)。在這兩年的統治期間，由於敏斯特主教早已派兵封鎖全城，並實行斷糧措施，商業貿易顯著退步，而Jan Bockelson的統治手法又過於極端，短期之間難以取得市民信任。一五三六年其統治失敗後，敏斯特市民更加信託由天主教來統治市務，對於天主教信仰更是全力支持。這是至今敏斯特人口中，天主教信徒仍佔60%以上的原因。

然而，若論及敏斯特在歐洲歷史上的風光盛期，則是歐洲經過三十年戰爭後，參戰國於一六四○年代在此簽訂「西發利亞和平」條約(Westfälischer Friede)的協議過程。此條約一方面結束戰爭，另一方面則是歐洲強權勢力的重新洗牌。參戰國代表在敏斯特的協商集會以及條約簽訂，使得敏斯特成為當時歐洲的政治舞台中心。從一六四四年至一六四九年之間，敏斯特城中至少持續停留兩百位法、西、荷、瑞典以及神聖羅馬帝國使節及其隨從人員。「西發利亞和平」條約之所以選擇敏斯特為簽約地點之一，乃因敏斯特在三十年戰爭中未受戰火蹂躪，這歸功於敏斯特的護城牆修建堅固，得以收護民之效。短期之間突然湧進數百位歐洲政治代表，對於當時的敏斯特而言，在提供各國人員的食衣住行、娛樂，以及安全保護，甚至於各國使節與母國傳遞消息…等等方面均是一大考驗。這也是現在歷史學者有興趣研究的題目。一九九八年敏斯特全年盛大慶祝「西發利亞和平」條約簽訂三百五十週年。慶祝的最高潮是當年簽約國的王室代表，再度於十月二十四日聚會於敏斯特市政廳並簽署紀念文件。但是，如此盛大的慶祝活動，因缺乏積極有力的和平訊息而為許多人所垢病，只成為德國的區域性慶祝活動而已。敏斯特已不復當年做為歐洲政治舞台焦點的盛況。

敏斯特在中古時期因護民而修建堅固的城牆，在十八世紀末期已轉變為市民散步與騎馬步道的功能。這條延城長達4.5公里的林蔭散步大道，至今日仍是市民散步或騎車的好去處。林蔭大道蜿蜒經過的「主教侯皇宮」(Schloß des Fürstbischofs)建於一七六七至一七七二年之間，這是日耳曼地區最後建設的一棟巴洛克式並掌有實質政權的皇宮。如今雖以成為敏斯特大學的行政中心與教室，但由於細心維修，仍然流露出典型巴洛克式建築風格。整個「主教侯皇宮」區域尚包括環繞皇宮後面的樹林與花園，其整體規劃與設計正象徵十八世紀末期，宗教權沒落，政治權結合軍事權盛起的時代。

一八○二年當普魯士軍隊進入敏斯特，成為城市的新統治者開始，再經一八一五年的維也納會議，確定威斯特法倫區為普魯士所屬，敏斯特的城市地位即淪為普魯士一個省份的首府。當時敏斯特共有18 000居民，是威斯特法倫區內最大的城市。普魯士自十八世紀成為軍事強權開始，即建設柏林做為首都，以期柏林能比美法國巴黎的宏偉堂皇，一八七一年德意志帝國成立後，更加積極建設柏林。相較於帝國首都之闊氣與現代，敏斯特在城市建築方面還保留著中古建築的特色，這提供現今學術界欲從歷史發展角度、文學描述，比較地方城市與首都的都會城市個性差異(Provinz Hauptstadt)一個明顯的例證。

希特勒統治德國時期(一九三三 一九四五年)敏斯特城中也毫不例外掛滿了納粹的萬字旗，市政亦由納粹黨員主導。在全德國幾乎一致擁護希特勒的喝采聲中，敏斯特保羅主教教堂的Clemens August Graf von Galen 主教曾大膽發出抗議之聲。一九四一年在一次講道之際，他譴責納粹黨的「安樂死」政策(Euthanasie)與秘密警察制度。至今，德國學界在提及當時德國國內反抗希特勒極權行為之具體例證時，必不錯過強調這位敏斯特主教的事蹟。固然這種勇氣與膽量，在希特勒極權統治時期可謂少有，但是細察其譴責主題，僅涉及抗議「德國人」之生命被納粹黨踐踏，以及教徒在生活方面遭受納粹黨之限制與迫害；至於猶太人在德國社會中消失，甚至於希特勒及其黨羽在公開演講中，對猶太人的言辭污辱以及實際壓迫，這位敏斯特主教 ─ 做為人民的精神領袖 ─ 對此毫無表示。是沉默以對？！或是毫無所悉？！